少女时最喜爱的漫画《婆娑罗》

很久没有看漫画了.那天在网上又遇《婆娑罗》,心绪如平静的水面又泛起涟漪.转一份评论.

　　“有意思，真有意思……，曾有一个维新义士在死时说：‘这个世界真有意思。’太郎，太郎……，扬羽在心中悲愤地呐喊着：

　　“你觉得呢？”

　　人是否真有被一种伟大的历史感动的瞬间，是否真有被一种彭湃的热情激荡的刹那。在这样的一刻，我知道“忍看朋辈成新鬼，怒向刀丛觅小诗”的痛。

　　田村由美，在画这一幅时，是否也热泪盈眶？

　　一部史诗般的漫画——《婆娑罗》。

　　(1)更纱

　　-----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

　　更纱，是一位伟大的人。这句话有几个重点。为什么说是更纱而不是更达。死而为神，而作为灭神论者，我的敬意只是对人而已。田村由美以婆娑罗为书名的原因之一，在于它的梵语含义：自由意志。更纱离“神”曾一步之遥，她面临最大的挑战就是选择是否杀死朱理，满足民众的意志，继续扮演“救世主更达”的角色，进而步上不自由的神坛.最终她对人的回归，只能是更纱而不是更达的选择。

　　伟大的，是一个不应滥用的形容。更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说是一个了不起的复仇者。她在初期表现出来的勇气、魄力、坚韧和智慧，仅代表她拥有优秀的素质。可在思想上，她远不足以担当挽救万民的重任。更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石。还需磨砺。砸下第一层石壳的人是地底洞穴的亡者———数十年前“婆娑罗之物”的领袖，罗生：

　　"我与狮子对视，彼此等待对方的死亡，成为活下去的口粮……这刀从来就没有什么神力，有的是我辈反击暴政的热血……拿着它的人，就是我们未尽事业的继承人……。”

　　在那个地穴，更纱接受了第一次洗礼。她由一个单纯的复仇者开始变化为一个自发的革命者。使她进入农民起义军领袖的角色。但这时的她，依然不能称为“伟大的”。因为农民起义的结果只会重复原有王朝的历史，也只会重复民众的苦难。于是至关重要的第二击发生在琉球，更纱亲身体验了竞选制，回到日本后，她对同伴说：“我想创造一个新日本，将来的日本不会有国王，领导者会由民众选举出来……。”这时的她，思想已超越了先辈的界限，并为日本的将来指明了一条新道路:民主政治。这时日本的农民起义开始转化为民主革命，更纱也从农民领袖进入到民主革命领导者的角色。而这是一次质的飞跃，在当时没有人跟得上更纱的脚步，更纱可以说是即将到来的民主日本的“国母”当她在民众面前放弃了更达这个身份，她也打碎了实行民主的最后一个障碍：半神的象征(即所谓的命运之子更达)。所以全书最后大团圆的结局只是田村由美为贯彻主题造就的，而不是为了满足读者的情感。

　　“婆娑罗”中更纱的形象让人仰之弥高。我不把更纱称作“伟大的女性”是因为全书没有一个男性的重要性能与更纱相当。或者田村由美是个女权主义者吧。

　　(2)朱理

　　-------道之所在,虽千万人,亦往矣！

　　赤王，朱理，是“婆娑罗”的男主角。相貌俊朗英武，性格又酷，完全符合少女漫画男主角的定位。可是如果他只是依凭这些的话，在更纱这个有史以来最富人格魅力的女性强势打压下，命运将是最悲惨的，然而田村由美把握人物的功力，让人折服，朱理的形象生动饱满，足以与更纱分庭抗礼而不辱男主角之名。

　　朱理存活的命脉在于他的复杂。有许多人讨厌朱理的残暴，但我非常欣赏他，请记住朱理在开始时没有一分一毫的挽救民众的自觉，不遇见更纱,他注定会成为一位名君，无论是血洗白虎村，还是建设苏芳，都只是履行她万民之牧的职责，而且他做的无可挑剔(如果是我，也会这样做)。也正是如此，他与腐败的王室家族显得格格不入，是个异类。但这不是他的复杂所在，事实上，刚开始的朱理只是一个熟练霸、王之道的统治者，或许他也有仁爱之心，可作为一个社会角色，他是非常单纯的。

　　他的复杂所在是从名君转变成革命者的过程。朱理对自己王族血统的自觉很强，并且一直受到成为统治者的教育，这时他的世界观很早就定型了。(更纱是从白纸开始)而且他意志坚定，对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有强烈的执着。这使他的转变非常困难，外力几乎不能作用。通篇来看，他与更纱之间的感情在其中的效果近乎于零。朱理观念的转变，完全是独立的、内部演化过程。

　　朱理对琉球的政治起初是抵触的.“王”的教育让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一个国家.而当大统领阐述了:民为贵、君为轻的思想后，按朱理自己的话来说：“好像自己脚下有一部分崩溃了。”朱理的开明让他能够接受这一思想，但这样的后果却不是他所能预料的。王族的潘多拉之匣打开了，黄金王朝失去了最后的杰出人才，朱理放弃了王族的自觉，要以平民的身份夺取天下，这个决定使朱理再无法获得王族的力量，而只能更加接近平民。因此这个决定是朱理一生的转折点。朱里的思想没有这个变化，就无法继续演变。而当朱里教小奴隶认字时，他的转变就完成了。他完全成为一个新人，以至奴隶也说：“你变了，对于我们，你也是希望。”

　　朱里的才学使他非常卓越，但也束缚了他。按佛教的说法是“知见障”。这是他虽然资质胜过了更纱，却一直不能超越更纱的主因。与他相比，一张白纸起步的更纱对新事物的领悟更快捷，更没有迷惑。但支持他不断前进的，是他对理想的执着，从不放弃。两军阵前，无视断臂之痛，慷慨疾呼，不避生死。非大毅力、大勇气不能为。真乃神人也！连敌对者也不得不赞道：“即使将来残废，满身血污，还在泥泞中挣扎，他还是一个最帅的男人！”于此刻，赤王终不辱男主角之名。

　　仔细分析朱里这个人物的定位，满足了主题的需要。时代的变革，不可能只影响社会的底层人物。朱里作为上流社会开明派的代表，他的事迹也是历史真实的一部分。其人物定位与更纱遥相呼应，相得益彰。使全书描述的历史画卷更广阔、更深刻、更真实。而朱里与更纱同莎翁的罗、欧暗合，却只是商业的附属物罢了。

　　(3)浅葱

　　———生存还是毁灭，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。

　　浅葱，与朱理是完全不同的人，两个人如同对方在镜中的虚象，性情是逆反的，在原作中，浅葱的出场伴随大量血腥的杀戮，他充分表现出残忍、狡诈、阴险的邪恶，完全是个反角，朱理也屠戮，也残酷，但还有一些令人激赏的亮点，如王者的风范、霸气和深远的谋略，可浅葱完全象一条响尾蛇，只在那里嘶嘶作响自鸣得意。他后来怎么会被转变呢？田村由美似乎处理得突兀了。只是凭借他对更纱的爱情，然后就走向了革命，但这并不是真实的情况，想想朱理是多么强悍的人哪！他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，都像蟑螂那样顽强！仿佛永远都不会被打败，因为朱理在一出场时，就是一个“成人”了。拥有属于自己的梦想，并能为此不懈的奋斗，可浅葱概而言之还是一个“孩子”。他做的事虽然可怕，但他的残忍、狡诈和阴险表现得娇柔做作，缺少城府，与真正的坏角比较更象一只不成熟的“蛹”。

　　事实上，浅葱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生存价值的，他目睹了王室的荒淫残暴，从内心里憎恶身上流着的血，这种憎恶比朱理要强烈得多，使他有一种很深的自卑感，但他又不愿否定自己，也不愿让人探知自己的内心，所以他经常表现得很狂妄，而且带有恶意的挑衅，另外他找不到生活的方向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而活，这是一种绝望致极的郁闷，使他的气质充满了自我毁灭式的颓废，那些残暴的行为只是发泄这苦闷的表现，所以他的转变过程与朱理有根本性的不同，朱理转变的动力是来自于自己的理想，而浅葱是寻找自己生存的价值，寻找他对自己的承认和别人对他的承认，并且这一主线与他的成长始终缠绕在一起。

　　田村由美描写浅葱的登场极力挑起读者对他的憎恶，即使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也不忙着向读者揭示浅葱的内心，但还是给了一些暗示，是借扬羽的口，对浅葱说：“你也该认真了吧”，这就是长辈对晚辈的提醒，扬羽知道浅葱的真实身份是苍王，但作为浅葱的老师他明白浅葱的不成熟，于是没有揭穿。而把浅葱领到正确道路上的是更纱，由于更纱的善良和博大的胸怀，使浅葱被吸引在更纱的身边，并以赤子之心爱上了更纱。这个外因使原本性格懦弱的浅葱摆脱了白王的控制，一步一步跟随更纱成长起来。

　  浅葱的性格具有典型的悲剧性，田村由美用精妙的笔触勾画了出来，浅葱麻醉自己的惯性，总是在他受到更纱吸引时反弹，为自己寻找牵强的理由，然后心安理得的作出对更纱有利的决定，这几乎成为例行的公式，因为浅葱如果承认了这种吸引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实面，所以这种情节是必须的，但浅葱要真正的成长就必须能面对自己，于是田村由美安排了一个人让浅葱彻底看清自己，他就是树。

　　树是浅葱的剑术老师，一个沉默的致命杀手，浅葱为阻止他刺杀更纱决定诱杀树，他之所以不敢直接挑战树是害怕树质问他对王朝的背叛，浅葱内心明白牵强的理由只能欺骗自己却欺骗不了树，树的质问会让他虚弱的防御崩溃，要避免这一可能性就必须让树开不了口。

　　可偷袭只割裂了树的袍角，而树立即看透了浅葱的心。他说：

　　“让你出来是要你学点东西，现在还是不长进……”

　　这种尖锐到苛刻的话。使浅葱的精神当时就垮掉了，他已不能再退：

　　“杀我！杀了我！为什么不杀了我？难道我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了吗？”

　　浅葱埋藏在心底的绝望与恐惧喷发了出来。可换来的只是树离去时的话：”

　　“你或许还有一些价值，但那是以后的事……。”

　　浅葱在深刻的痛苦中觉悟了，开始从迷茫中解脱。与驱兽军团的决战中，他的认真使自己的剑光比太阳还要明亮，连树见了也为之乍舌。不过田村由美还要让浅葱经历成长的阵痛，完全与过去的自己决裂。在选择是当国王还是与更纱共同奋斗时，浅葱孤零零地倚立在雪花乱舞的山崖下，远处的同伴在欢庆胜利，但一切都似乎与他无关了。他绝望的呻吟着：“神啊……神啊……神啊………，”他想起小时候午夜醒来，远处似乎传来歌舞的余音，然而身边却没有人的情景，那时也是没有人给干渴的他一杯水……他辛酸的望着山野的雪景，终于苦笑的喃喃自语：“神啊……！？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。”浅葱对王位并无留恋，他也不可能在回到过去的生活，但他深爱的更纱却爱着朱理。为爱觉悟也为爱绝望的浅葱，他的问题，还有那从未表露过的认真的眼神，让更纱感到害怕，却也无能为力。浅葱要独自面对人生最危险，也是最关键的时刻了。他惯性地选择了自毁，他想死在更纱的刀下，于是他继承了王位，去毁灭王家，也毁灭自己。

　　更纱知道浅葱的心结，王宫一战，她对浅葱说：“如果我嫁给你，你会回来吗？”浅葱期待着这一刻，不能说他的选择带着固有的孩子气，但他立即明白更纱的痛苦，他那忧郁的眼神看着更纱，就像更纱望着朱理一样，流露出极苦闷的爱意，而更纱也是如此，(这真是《婆娑罗》最精彩的的画卷，对白很少，但人生中最无可奈何的心境已是刻画入微。)浅葱决定拒绝的时候，是他从男孩到男人的第一步，经历了感情的剧痛，他成熟了。无所牵挂的他向最危险的树挑战。但这不是寻死，看，他说：“我知道，技不如你。但是我觉得我不会输。”他的心境是如此的平和，几乎是“立地成佛”。树为之欣然：“技不如人！？看你现在斗志满满的。”树明白自己的生命只适宜活在旧时代，在这黎明的前夕，他也觉悟到自己的死亡，只是在死亡前看到自己的学生一个个成熟起来，作为老师，也觉得骄傲吧。树死后，浅葱见到了半疯狂的白王，她想把浅葱也拉到这种自我毁灭的疯狂中去，并且几乎成功了，可是熊野的天狗二人用友情让浅葱完成了最后一次“蜕变”，浅葱抛弃了一直禁锢他的所有的枷锁：脆弱、自卑、自毁、迷惘，还有对爱的绝望。王城的火光中，他泪流满面：“

　　“我啊……我啊……一直在追求着什么啊………!”

　　浅葱，是一个隐藏的第二男主角。田村由美在他身上虽然着墨不多，却把他刻划入微，出神入化。是《婆娑罗》中形象最饱满，最有血有肉的人物。他不象更纱或者朱理，是一个完美的人，但我们可以在他身上看到一只“半熟卵”孵化出飞鹰的全过程。如果真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人性，那么这就是了。这种奇巧精妙的人物设定还有鬼斧神工的细腻勾勒，实在让人为之拍案叫绝。而浅葱足以凭此成为漫画史上最经典的人物形象之一，

　　四)四道

　　———青山遮不住，毕竟东留去

　　将四道作为第四人物进行介绍，是我对这个人物有所偏爱。但四道确实是婆娑罗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。

　　四道是田村由美设定的一面筛子。谁才是真正推动历史前进的人，都要通过四道这个筛子来检验。四道以清吏的姿态出现，也拥有改造日本的抱负，但他决不是历史的推动者。扬羽看穿了这一点：四道身上有着统治阶级的劣根性。“如果我不是站在你的后面，而是站在你身旁，或者是你的前面，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吧。虽然你对奴隶很好，但其实上你和你父亲一样的残酷。

　　四道是田村优美树立的最富争议的典型：清吏。四道的存在似乎减轻了百姓的痛苦，事实上呢，却是延长了这一痛苦，推迟了民众的觉悟。因此清吏与名君，是民主政治的最大敌人。当民众对这两类人抱有幻想时，无论是在民主革命阶段还是在民主建设阶段，都代表着民主思想的衰落。(对于这一问题，田中芳树的《银河英雄传说》有更深刻细致的思辩。)

　　四道的死，苛刻的说是《婆娑罗》的败笔。四道如果活着，他的存在会使主题更深刻，他与更纱等人的激烈冲突，也会使故事更精彩，但同时也会让人物的关系复杂的难以控制的地步，我相信田村优美对放弃这个人物也是不得已之举。为弥补这一损失，作品中就以几个支线情节和短篇反复回味这个人物，使读者思考。

　　五)扬羽、太郎

　　————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

　　神龙不见首尾的扬羽与指点江山、激扬文字的太郎，一武一文，都是慷慨志士。他们在作者笔下，是定位在革命的捐躯者上的。这可以说是宿命。谭嗣同说，革命未流血而成功者，古今中外尚未有之，今日我就为之流第一滴血。太郎说：“我要看着、我要看着、看着。”扬羽说：“我不犹豫。”这些话足以让统治者胆寒，也使得后人为之怦然心动。

　　一次一次的打击,一次一次的挫折,面对这样的时代,看穿世态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.一切如梦如幻,如电如露,连生命仿佛也不能承受之轻,但当杨羽沉痛于挚友的牺牲,以决死的坚忍奋战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时,我感到这许多个生命有着我灵魂无法负担的重量.我啊我啊,生活在这个安逸富足时代的人,一直在追求些什么呢?!